靈玉斟酌了一會兒，答道：“在下不知道張道友經歷了什麽，感想……無從說起。”

張千影微微提了提嘴角，蒼白如雪的臉上，難得出現一抹笑意：“程道友，我雖與你並不相熟，卻覺得你是個難得真誠的人。”

被別人誇獎，靈玉不覺得怎樣，被張千影誇獎，她還真有點得意洋洋。

多年來，張千影在陵蒼一直是個高高在上的符號。她低調得幾乎沒有聲音，但沒有人能忽視她。陵蒼千年來最天才的修士，幾百年惟一一個元嬰圓滿的人物。

雖然，因為天命之人的出現，她身上的光環漸漸黯淡，但誰也不能忽視她的優秀。

她才一千三百歲，化神的可能性仍然很高，說不定幾時一個頓悟，就突破了。

低階修士們不知天高地厚，近年來總是將張千影看得很低，高階修士中，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視。

從來不曾聽說過張千影誇獎過別人，這個誇獎的質量就有點高了。

靈玉笑道：“一般給人戴高帽過後，就該提要求了，張道友莫不是有什麽為難之事吧？”

“不錯。”張千影答得幹脆。

靈玉一楞，她只是開個玩笑，沒想到張千影就應了。

她收了笑，謹慎地道：“張道友有話還請直說。”

張千影淡淡道：“確切地說，我想賣個人情給程道友，以換取程道友的相助。”

人情？相助？

靈玉緩緩瞇起眼睛，靜靜等待著下文。

“道友可知我為何會變成這樣？”沒等靈玉回答，張千影繼續說了下去，“一百多年前，蓮臺之會過後，我從溟淵返回真華仙門，逐漸發現自己不大對勁。有一抹神念，不知道通過什麽方式，竟然侵入了我的識海……”

靈玉聞言一驚。識海？像張千影這樣元嬰圓滿的人物，竟然被人侵入了識海？這怎麽可能？

“程道友是不是不相信？說實話，當時我也不相信，身為一名元嬰圓滿的修士，除了化神前輩，有誰能夠入侵我的識海？何況事前我竟然沒有察覺！可事實確實如此，我的識海裏多了個聲音，時時地鼓動我的心魔，想要將其化解，卻無從下手，除非……”

除非發動自身真元，掃蕩過識海，可這樣一來，就會兩敗俱傷。識海這種地方，何其脆弱？一旦受傷，不知道花費多少年，才能覆原如初。

靈玉突然明白了，為什麽張千影會變成這樣。

“張道友，你……”

張千影繼續平靜無波地敘述自己的經歷：“我一直下不了決心，由著那道神念糾纏了百餘年之久。直到日前，我發現自己已經有了心魔滋生的前兆，才痛下決心，將其抹殺。”

她擡起眼，直視著靈玉：“程道友，你可知道，那道神念鼓動我做什麽？”

靈玉沒有回答，不過，她的神色說明她隱約猜到了。

張千影微微點頭：“不錯，他鼓動我跟你作對，殺你而後快。”

說完這句話，冰室裏陷入了沈默。

許久後，靈玉問：“道友為什麽不答應呢？我想，他應該提出了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，比如，助你化神。”

張千影又露出了那種淡得看不清的笑意：“正是，看來程道友果然是知情人。”她頓了頓，續道，“他說助我化神，我便要信他嗎？化神之事，重在自身，如果阿貓阿狗都能助我化神，這世上豈不是化神滿地走？”

靈玉忍不住笑了出來。阿貓阿狗，那個幕後人要知道張千影如此稱呼她，會不會氣死？

“張道友，”她語氣輕快地道，“你可真的錯過了好機會，據我所知，他說可以助你化神，應該有五成的可信度。”

張千影搖搖頭：“用這種方法鼓動他人，甚至以心魔相逼，非我之道，就算他真能助我化神，一定會有後患。”

聽到這句話，靈玉不禁心生欽佩。不說別的，張千影在堅持己道這方面，堪稱修士楷模，難怪她會是滄溟界千年來最出眾的天才。

“張道友所說的人情，就是這樣？”靈玉的聲音帶了一點笑意，“你既已將他抹殺，對我來說可沒有用了。”

張千影深深看了她一眼：“程道友莫非以為我不知，有人暗中與你們天命之人為敵嗎？”

此話一出，靈玉的目光閃了閃：“哦？”

張千影避重就輕：“我們有我們的消息渠道，別的不說，你和徐劍君一直在追查，這一點應該確切無誤。”

靈玉沒有否認：“所以呢？”

“這道鼓動我的神念，應該跟你們的敵人有關。我把確切的線索交給你，算不算人情？”

算，簡直太算了！看張千影篤定的神色，靈玉就猜到，她並沒有把那道神念完全消滅，至少，還有一點殘留。

“張道友需要什麽？”靈玉果斷地問。

張千影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，靈玉發現，這位威名傳遍陵蒼的天才，並不像傳說中那麽冷傲，或許她只是沒有機會展露出除了冷傲外的其他性格。

“聽說，令師祖蒼華真人，因為道友獵殺了那只蠻荒古獸，而用其靈晶煉成丹藥，一舉突破元後？”

這個消息早就傳遍陵蒼了，所以好多與蒼華真人同齡的元嬰修士，暗罵他走了狗屎運，要是自己有這麽個徒孫，後期的就是自己了。

靈玉坦白承認：“不錯。”

“我想要靈晶。”張千影輕輕吐出這句話。

靈玉沒有猶豫：“靈晶是有，不過，蠻荒古獸的靈晶極其珍貴，不會隨意流出。”

張千影的眼睛裏含了笑意，望著靈玉道：“程道友，你不必擔心我會獅子大開口。若是想談生意，我剛才就會把夢花師弟留下來了。我現在這種狀態，拖得越久，越是不利，所以，我們不妨坦誠直言，你幹脆，我也幹脆。”

靈玉笑了起來，她真的有點喜歡張千影了。侃價這種事，她會做，但不代表喜歡做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，商人喜歡這一套，可她本質還是個修士，能夠幹脆利落地做出決定，比互相扯皮舒服多了。

“不知道張道友需要多少？”

“這要看品質了，不知程道友可否取出一觀？”

靈玉爽快地摸出一塊靈晶，拋了過去。

張千影接過，仔細地看了起來。

過了一會兒，她讚嘆道：“蠻荒古獸的靈晶，果然不比尋常，還是一只即將化神的蠻荒古獸。倘若再等那麽一刻，等它化神成功，這些靈晶就是無價之寶了。”

靈玉道：“若是等它化神成功，在下就不可能坐在這裏了。”

張千影微微頷首：“這裏面包含了一絲化神之力，難怪蒼華真人能夠憑借這靈晶一舉晉階。如果都是這樣的品質，再來兩塊，應該就足夠了。”

靈玉拋給她的，只是一塊小型靈晶，張千影只要三塊，果然並不貪心。

“好。”靈玉從懷中摸出一塊兩倍大小的靈晶，拋了過去，“張道友看看，可還滿意？”

這塊靈晶的品質，比先前那塊更好一些，其中的化神之力，更加清楚。

張千影將兩塊靈晶都收了起來，雙掌一合，眉心慢慢浮出一縷黑氣。這縷黑氣凝成黑絲，一點點抽出，落在她的手中，靜止不動。

“程道友。”張千影伸出手。

靈玉取出一塊陰氣玉符，掐起指訣，將她手心那縷黑氣慢慢引過來，封入玉符之中。而後，飛快地打出手印，禁制一層層地裹了上去。最後，一個微帶金色的雲篆將之完全包裹起來，收入識海。

張千影看完了全程，語帶讚嘆地道：“程道友在符術上的造詣真是驚人，那雲篆乃是我生平僅見，似乎……與大衍城有關，不知我猜得可對？”

這幾百年來，張千影一直是滄溟惟一一個元嬰圓滿的修士，很受大衍城前輩們的看重，對雲篆有印象也很正常。

靈玉坦白承認：“不錯，這雲篆乃我派妙竹婆婆所傳。”

張千影道：“妙竹婆婆在元磁之術上的造詣相當驚人，可惜沒能討教。”她伸出手，冰雪之中，一點陰火出現在她的指尖，明明是火，卻帶著幽幽的冷意，“若是我的絕獄陰火裏帶上元磁之力，一定威力大增。”

靈玉笑道：“張道友，可還記得當初蓮臺之會上的天命劍？”

張千影眼睛微微一瞇，合上掌心，將地獄陰火熄滅，淡淡道：“多謝程道友提醒。”

昭明劍君的紫氣雷霆，便是強行將雷霆融入紫氣而創造出來的，威力確實不凡，可遇到徐逆的天命劍，幾乎一擊即潰。並不是徐逆有多強，而是天命劍才是根本之道，以紫氣為基化出雷霆，並非將兩者雜糅。剛才張千影的說法，與昭明劍君隱約相同，倘若她真的起了這個心思，結果一定很不妙。

“程道友，若是無事的話，不如聽我說說這百餘年來的事？一個人有時也孤寂得很。”

靈玉笑道：“榮幸之至。”她知道，張千影這是感謝她的提點之恩，所以把這百餘年來，這抹神念鼓動她的經過詳細地說上一遍。這些經過，說不定比那抹殘餘神念更有價值。

兩人一個說，一個聽，不知不覺，大半天過去了。

離開時，靈玉走到一半，突然回頭說道：“張道友，擁有更強大的力量之前，必須給自己套上更沈重的枷鎖。結丹如此，元嬰如此，化神想必亦是如此。”

張千影聞言一震，若有所思。

靈玉淡淡一笑，轉身出了冰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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